第1章 困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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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困守

        永历二十七年七月,烈日高悬。

        夜风虽已渐渐寒凉起来,但午后晴空万里,日头还毒辣得很,把正院几株合欢晒得恹败垂枝,地砖上的热气隔着鞋袜还能钻进脚底,连风都带着热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月如立在院里,阳光罩在身上像扣了只火盆,豆大的汗珠从她面颊滚落,掉在地上“呲——”一声便消失没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吱呀——”一声房门打开,带出一阵冰块融化的凉爽气息,朱姨娘从里面出来,扶着腰肢,颇餍足地理着鬓角碎发,一看便知道刚做了什么好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哟,大小姐还站着呢,日头大,快回去歇歇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虽是罚站,可若倒在她这院里多不好,指不定旁人以为她苛待嫡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烦请姨娘,求父亲开开恩,为我母亲请个大夫。”她站了一个多时辰,滴水未进,此时已是口舌生烟,多说两句话只怕能擦出火来,却只能苦撑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母亲还躺在榻上气若游丝,她又丢了管家权被禁足,眼下只能来求朱旖儿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料又触了父亲怒火,被罚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。

        也听里面胡闹了好一阵,脸上的面红耳赤,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听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朱旖儿半点没有被小辈听见胡闹的羞耻,好整以暇看了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,目光又落到太阳底下的人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睨她一眼,模样倒是秀气温顺,人也懂事,可惜不是她亲生的,占着嫡女的名头,挡着她女儿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小县官之女,嫁进江家那都是高攀,她苦心经营多年,不就是为了这个?

        江家公子虽然是个纨绔,但嫁过去一辈子吃穿不愁,婆母也算是个好相与的,眼下江家老夫人来提,合该称了她的意才是。不知她还有什么不满的,难不成她还想嫁王孙公子?

        朱旖儿浅笑了一下,“老爷还睡着,此时不好打扰,大小姐不若过些时候再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姨娘体谅,母亲若是有个好歹,做子女的要尽三年孝,正议亲的档口,只怕江家会多想,做女儿的也是为父亲考虑。”她乖乖顺顺低眉顺眼,再和气温柔不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月如哑着冒烟的嗓子说完,朱旖儿仔细咂摸她这话,暗暗磨着牙齿,她就说这小妮子会这么乖顺,果不其然,在这里等着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守孝三年,家里女儿都成老姑娘了,还拿什么议亲。耽误别人无妨,可别耽误了她的桐如。

        从正院回小春院的路上,邵月如已是奄奄一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院子,打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燥热气,但总算阴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州富庶,邵老爷虽只是个小知县,可往年邵月如掌家的时候,经营得当,阖家都用得起冰,如今朱旖儿当家,冰窖里未必没有冰,只是她有心磋磨,底下人见风使舵,便克扣她们母女份例。

        耘春化来一杯淡盐水给邵月如润口,又用冷帕子小心翼翼敷在脸上,白皙细腻的皮肤,因为暴晒泛起红血丝,顺着脖子往下后背上也起了一层红疹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耘春轻轻“呀”了一声,哭丧着脸,泪珠在眼眶里打转,为自家小姐鸣不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朱姨娘太过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抢了小姐和周家的婚事,挑拨老爷将小姐嫁给江家不说,还耍各种手段磋磨小姐和夫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酷热的天,太阳底下站一个时辰,没晒死人已经是自家小姐福大命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邵月如轻叹一声:“她如今当着家,勿要逞一时口舌之快,没的惹祸上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旖儿是过分,可她仗的也是邵恺的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是嫡女,上头原本还有个哥哥,母亲是扬州富户,虽与父亲邵恺感情淡薄,但因哥哥读书极有出息,得父亲看重,又加扬州舅家颇得势力,尽管母亲体弱多病,有她帮衬着打理家务,母子三人过得也还不错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前年兄长进京赶考,出了意外,活生生的人自此没了消息,再找回来,已是一具泡得发烂发臭的尸体,面目都辨不清楚,母亲悲恸过度,自此一病不起。

        没了兄长支撑,她们在这家里举步维艰。

        朱旖儿膝下也有一子一女,兄长没了,她的儿子就是邵家唯一的香火,邵恺本就宠爱她们母子,如今更是将一府中馈悉数交托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些日子扬州舅家遇上些麻烦,家道衰落,邵恺连最后一丝体面也不愿再给她们母女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耘春自小听邵月如的话,自家小姐这样说,她也只好噤声,将一肚子牢骚吞回肚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替我梳拢梳拢头发,待会儿我过去看望母亲,别让她看出端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恺虽然让她禁足,但邵月如方才已说通朱旖儿,予她能去探望孙氏的方便。

        耘春应了一声,从妆台上取来梳子,将鬓边散落下的碎发重新梳理妥帖。

        才片刻功夫,外头小丫鬟站在院子里脆生生朝里面喊:“大小姐,大夫请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月如听了总算露出笑来,放下手上的帕子便要起身,又想起什么,犹豫地问耘春:“我脸上可看出晒伤的痕迹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吃些苦头不要紧,若是让母亲看出来,怕又是要哭一场,惹她伤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耘春凑近仔细看了半天,认真道:“倒是看不出什么大碍,刚才那层红色也褪了许多,应该看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月如心安下来,急匆匆提着裙摆往母亲孙仪的屋子去,耘春连声喊她等等打个伞,她只当没听见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仪连年生病,被朱旖儿以静心养病为由从正房挪到僻静的偏院去,邵月如赶到的时候,大夫后脚刚进屋子,正号着脉。

        孙仪躺在榻上,一只手搭着手绢给大夫看诊,见邵月如进来,带进一丝热风,气喘吁吁的样子,眉目和善浅笑嗔道: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跑得这样急匆匆,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邵月如喘过气来,在屋里扫视一通,看到暗沉沉的屋子,不由皱了眉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差遣过来伺候孙仪的下人全被朱旖儿打发走了,换上来这个也是个不尽心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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